「潛龍諜影」Vol.4
- Wen Hao
- 8月29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離開地下可不容易(下)
@strawberrycupcake的現身說法打亂了我感知的秩序,這個群體出現了更細緻的臉孔、性別與階級。我們有共同點,我們都喜歡精緻的點心和午茶氛圍,她甚至會沖咖啡。我問她——在北車流浪時,該如何抵擋美食街的誘惑?
「我平常不會去美食街。如果真的受不了,我會聞一下美食的味道就走。」
商業銷售的本質是——打造具吸引力的外表與香氣,展示於燈光美氣氛佳的玻璃櫥窗內,輔以鉤子文案與銷售人員的話術。雖然我已年長到可以拆解銷售方程式,我仍為這些粉墨登場的美食買單。
夜夜睡在美食看板下的無家者們,他們是舉牌工、家事清潔工、工地小工和預付卡銷售員,他們與美食街裡的銷售員、清潔工以及假日的舉牌工,極可能是重疊的。他們讓我想起了我藍領家族的叔伯阿姨,也讓我想起15年前我在101餐廳打工遇到的那些——來自泰國、緬甸和菲律賓的廚師與洗碗工們。
他們來台灣是為了將薪水寄回家供養家人,因此他們會在吳興街夜市裡合租一層樓,單純是睡覺的地方,約20坪空間裡擠10幾個人。他們一天有10幾個小時在餐廳上班和待命。一位泰籍Tom boy姐姐(36)是這群人的頭。她個頭小小的,黃色短髮,反應快,識人眼色,幾年內就攀升主廚高位。一位菲律賓籍大哥(55)高大卻沈默,不會說中文的他,雖然需要比手畫腳的溝通,仍受到大家喜愛——他總是憨厚溫柔地對每個人笑。大哥是洗碗工,一雙手經歷長時間的潮濕而發癢脫皮。
來自泰緬菲的故人故事與@strawberrycupcake敘述的無家者風景逐漸分離,他們的共同點是——他們是勞工、他們分別是台北暫居者和街頭暫居者。
他們的差異點是——泰緬菲那些人很清楚——來台北是為了賺錢,他們的家人在海的另一端,那裡有需要他們金援的家庭成員。他們有這樣的使命感與被需要感。無家者則是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回家的人。
根據無家者倡議組織提供的資料,中高齡(平均年齡52歲)佔八成,接近九成單身、離婚、喪偶與分居狀態。他們通常與家人的關係是斷裂的。
@strawberrycupcake敘述的無家狀態是「我們會自己放棄自己,好像看不到光那種感覺。」「我工作時不交友,工作完就走人。」讓我聯想到獨來獨往、敏感、迷失以及隱身在人際關係中的形象與氛圍。
令我感到顫慄的是——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質感我都經驗過。與家人、手足和朋友在一起時是歡樂時光——他們笑,牽動了我的嘴角,我笑,也讓他們鏡像歡笑。我無法融入群體的經驗也不少——當我自卑感作祟,我會變得抽離、敏感、高傲與易怒。我會獨來獨往,告訴自己——我不需要他們也能活。
什麼能觸發我的自卑?當我過分認真地與他人競爭卻輸了,當我太介意他人的冷嘲熱諷,當我遇上無能為力的悲劇(有人稱之為命運),當我被家族排除⋯。離開「地下」,對我來說的確不容易。我觀察4歲女兒社會化的過程,我領悟到——維持自然的自信、擁有與他人合作的意願、允許支持他人與被支持⋯都很重要。
我相信自己需要成為一個能支持孩子的人,才有機會帶動她往美好去。
這個相信,第一個改變的,卻是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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